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格桑顿珠:西藏自治区政协委员,西藏自治区第二人民医院党委副书记、院长。获白求恩奖章等。
海拔4500米的那曲草原上,格桑顿珠的白大褂被风吹得鼓胀起来。白大褂左胸那里,别着一枚小小的、略显朴拙的徽章。徽章上是他的Q版形象——圆脸、戴着听诊器、眼神专注,这是一位患者绘制的。
指尖轻触这枚特殊的“勋章”,格桑顿珠的嘴角泛起一丝温和的笑意。“我时刻戴着,就像这枚徽章提醒我的,穿上这身白大褂,就得对得起乡亲们心里的那份‘暖’和那份‘信’。”此时,他轻轻按了按胸口:“乡亲们的声音和需求,无论何时、何地响起,都是这里最要紧的事。”
走出去,是为了更好地“留下来”
西行的列车在1998年的夏天轰鸣向前。车厢内,年轻的格桑顿珠看着窗外的繁华都市景象渐渐被广袤的原野取代。母亲的话语在他心头反复叩响:“你是党和政府悉心培养的,得回来建设西藏。”
这朴素而沉重的嘱托,是母亲在格桑顿珠临行前唯一的叮嘱,却成为他人生抉择天平上最重的砝码。彼时,上海医科大学(现复旦大学医学院)临床医学系的300余名毕业生中,唯有格桑顿珠选择了西藏。
这份选择的烙印,也同样深植于少年时代内地西藏班的记忆。“那时,每间教室黑板最上方,都写着‘努力学习,建设新西藏’。”忆及过往,格桑顿珠眼神变得深远:“那不是空洞的口号,它像酥油茶,一点点融进我们的血液,成了责任。”
列车奔驰,年轻的格桑顿珠握紧了拳头。那时,西藏自治区第二人民医院(以下简称“二院”)还没有独立的神经外科,平时做的手术也仅限于外伤、车祸导致的颅脑损伤等。在之后几年的工作中,每每面对疑难复杂的疾病,面对患者渴望的眼神,格桑顿珠都暗下决心,一定要继续深造。
2002年,格桑顿珠顺利考上首都医科大学硕士研究生。“北京不缺一个博士,但西藏需要它的第一个神经外科博士。”2010年冬,首都医科大学导师的挽留,被格桑顿珠这句回答轻轻推开。“作为西藏班培养的学生,我们内心深深感恩党和国家这一政策,不仅为西藏培养了高素质人才,更重要的是圆了千千万万高原孩子的求学梦。我们改变了命运,也改变了家庭,更要回去改变西藏的面貌。”
为了填补家乡神经外科的空白,格桑顿珠走出高原,又义无反顾地回来。他说,每一次“走出去”,都是为了更好地“留下来”。
“造血”胜于“输血”
2014年9月,二院神经外科独立病区迎来一场关键手术。
无影灯下,空气凝滞。格桑顿珠的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,手术刀在显微镜下谨慎游移——目标是一个深埋颅内、紧邻重要血管和视神经的巨大鞍结节脑膜瘤。他的导师——中国神经外科泰斗赵继宗院士就站在他身侧,目光如炬。
“手术风险很大,刀尖在血管和神经丛里‘跳舞’,稍有不慎,不是失明,就是生命危险。”多年后回忆那一刻,格桑顿珠的语气依然带着手术台上的紧绷感,“在高原做这样的手术更难。缺氧环境下,病人术中出血量动辄是内地的3倍,有时能飙到3000毫升,脑水肿、肺水肿随时可能发生。”而当时,连术中电生理监测等基础设备都极度匮乏。“就像在暴风雪中走钢丝,每一步都悬着心。”
当肿瘤被精准剥离,监护仪上的生命曲线渐趋平稳,西藏高难度脑科手术实现了零的突破。但对格桑顿珠而言,将技术带回高原,只是万里长征的第一步。
二院神经外科初创时,只有4名医生,要面对的却是严峻的现实。“高原脑血管病和高血压脑出血像两把悬在牧民头上的刀。那时,死亡率逼近一半,活下来的十有八九落下残疾。”
改变,需要人才与技术的双重突围。格桑顿珠深知,“输血”救急易,“造血”生肌难。为此,他力推建立“赵继宗院士神经外科技术指导中心”,跳出了传统援藏模式,将核心模式定位为“师带徒,手把手”。
“我们把北京的专家请进来,不是让他们当‘主角’。”格桑顿珠解释,“院士团队的老师是在关键时刻托底。手术台上主刀的,是我们自己的医生,这种‘在身边教,在刀上学’的方式,比送出去进修更能练出真本事。”
经过多年发展,曾经连核磁共振都没有的科室,如今320排CT、血管造影机、高端显微镜一应俱全,硬件水平不输内地的大医院。“2019年全院门急诊量不足10万,2024年已突破17万;学科从14个增至25个,胸外科、创伤外科相继成立;四级手术占比近27%,微创手术占比近40%。”格桑顿珠向记者介绍的语气中透着自豪。
如今,作为自治区政协委员、二院院长的格桑顿珠,不仅承担行政管理、科研、医疗等多重任务,更将目光聚焦于医院整体的发展之上。他知道,留住人才,更要温暖人心。
“以前县里医生来进修,最大的难题是‘一张床’。在拉萨租房贵、住得远,半夜急诊来了,人却赶不过来,学什么?”为此,格桑顿珠力主医院投入建设医生公寓,“让他们免费住,为的是手术时能够随叫随到。留住人心,得先安放好他们的疲惫。”
履职风从旷野来
在日喀则市定日县老家村镇,几乎家家户户都有格桑顿珠的电话。乡亲们来拉萨看病,总先找他;即便拿到别处的方案,也习惯请他再确认。平日里,格桑顿珠也经常深入边远乡镇卫生院,与医护人员促膝长谈,耐心倾听他们在开展工作中遇到的难处;走进村民家中,认真了解群众对医疗服务的需求。
正因如此,格桑顿珠的提案中,时常带着旷野的风声。“那些长期在野外放牧的农牧民,身体或多或少都有毛病。由于高原上缺氧、高寒等恶劣环境,好多人都饱受高血压、高原性红细胞增多症等高原疾病的折磨。解决群众看病难问题,重点在于推动基层医疗建设。”
藏医药的现代化传承与藏西医深度结合,则是格桑顿珠履职版图上的另一块基石。“藏医药是中华民族医药宝库的瑰宝,在高原疾病防治中具有不可替代的独特优势。”格桑顿珠尤其看重藏医药在“治未病(预防保健)”和术后康复领域的巨大潜力,故而在实践中积极寻找融合点。
“结合,不能停留在口号,需要拿出循证医学的‘硬数据’。”格桑顿珠对此有着清醒的认识和迫切的行动意愿,同时致力于推动藏药核心验方的现代循证研究。以七十味珍珠丸对脑出血患者神经功能康复的作用为例,他构想着严谨的多中心、大样本临床对照研究:“对比使用与未使用该药的数千例患者康复效果,用确凿的数据证明疗效。这将是理解机理、开发新药的第一步。”他坦言,整合藏医专家力量、建立多中心协作机制是当前的关键挑战。“让古老智慧在新时代焕发光彩,需要从确凿的临床疗效出发,再深挖机理。这需要藏西医工作者携手,更需要制度与资源的支撑。”
硬件和技术跟上了,格桑顿珠的思考又远了些。他正规划着把神经外科从外三科分出来,单独建病区,将来还要成立神经中心,组建血管、肿瘤等功能组。
“争取在退休前,建成‘高原上的天坛医院’。”说到这儿,格桑顿珠爽朗一笑。
格桑顿珠所瞭望的,不仅是科室的未来蓝图,更是这片雪域高原上,生命守护体系日臻完善、生命之光愈发璀璨的希望。60年沧海桑田,曾经的“生命禁区”,在党和国家的光辉照耀下,在无数如格桑顿珠一般的建设者接力奋斗下,一条通往现代健康福祉的康庄大道已清晰可见。(记者 李京 韩雪 王亦凡 宋宝刚 王晶 汪凯)